陷落的城市 



   1992年初夏,据说敌人拂晓开始进攻,并且已经占领了鼓楼。几个小时以前,人们可以用手感触到城市这张令人昏昏噩噩蜘蛛网,网上黏着欲望和雌性皮毛的气味,街巷之间的人群以及他们道听途说的表情像无数飞蛾粘在网上。徒劳。一种朝着参与而无端的寂寞。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广场始终在一种忧郁而又被风中沙哑的音乐所破坏的氛围中。此刻,那些屈服的市民们正在为敌人擦靴子、系鞋带、要求陪敌人唱卡拉ok。鼓楼医院的自卫军伤兵被敌人拖走了。人们在地上捡到一些伤兵的身份牌,很显然是从他们的脖子上扯下来的,他们的消息像是城南人放出的风筝。茜茜要我去山西路上班时顺路打听一下晨曦的下落,仿佛要我凭着臆想在不存在的布告栏里寻找安迪.沃霍尔的系列宣传画,余刚夫妇住在江苏路10号,那里已经是敌后。

    首先你必须人格分裂,用自己多重的视觉审阅一张地图上的城市,脱离线性思维去理解某个时空中的城市。人们已经开始习惯了这样一个事实:这个城市出现了阴阳两种人,“阳性人”无论从意识到感观都生活在一个和平的世界里,也许这种和平的想象过于庞大而忽略了一切阴性、黑暗、死亡等因素,而“阴性人”却始终在一片战火屠城中挣扎,问题是两类人都总觉得对方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却无法理解自己的处境,无论哪类人如果是少数人一定会被当作疯子,可是当这个城市的一半人口坚持说生活在与自己决然不同的世界里时,你也不得不持保留的态度面对它。 “阳性人”余刚也已经习惯了“阴性人”妻子晨曦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一样恐惧地蜷缩在她的战火世界里,他把晨曦断断续续的描述、躲藏、求救和歇斯底里当作一篇小说来读。余刚也时常宽厚地说些安慰和唯心附合的话来促使晨曦平静下来,但是余刚与无数的丈夫和妻子们一样无法把可怜的爱侣从恶梦中解救出来。因为余刚深深地爱着晨曦,所以他们不会像许多“阴阳人”夫妻那样终于分手投入了同类理解的怀抱,于是余刚也逐渐习惯了同时面对两个决然不同的世界和轻度的人格分裂。这点上我总是和他处境相似。

   我同样也是“阳性人”,看不到战火和敌人,我的妻子茜茜是一个“阴性人”,而我们的关系已经触及互不理解的边缘,都在努力维持着。我来到江苏路10号。门开着,已经没有人了。余刚的那台用于写作的电脑是整个屋子里唯一看上去完整的电器,我随手按下电源,电脑叽哩咕噜后显示没有系统引导,已经做过了手脚。四周有点异味,床单上有些说不清的污秽和几只分辨不出男式或女式的线袜;地上一片狼藉并散落了许多书籍,显然好书几乎都被带走或遭受过洗劫;一只旧茶杯里仍然插着一朵半枯萎的黄菊花,光线透过纱窗射到碎日光灯的玻璃片上,反映在墙上就像是亚历山大.罗德琴科的抽象水彩画。我一直安慰晨曦的闺蜜,也就是我家茜茜,敌人可能只是一种假相,就算有敌人,作为“阳性人”的余刚可能带上晨曦来了城南某地,因为“阴性人”的战争爆发后,“阴性人”就无法离开金陵地区,一出边界就恶心,时间一长危及生命,他们或者更准确地说,如果晨曦还活着的话,他们只能逃来城南。可是茜茜是“阴性人”,我的搪塞是徒劳的,她想知道晨曦究竟怎么了。我们居住的城南秦淮区暂时还没有战火,听说敌人特别对夫子庙地区情有独衷。据说夫子庙地段有不少所谓文化“阴性人”反战分子主张和平投降,他们认为抵抗只能使平民遭殃,还推出一个历史人物为楷模,此乃历经后唐、后晋、契丹、后汉、后周五朝事奉十一个君主的大臣冯道是也,冯道先生每换一朝都应聘上岗为官,尤其做了外族契丹辽太宗耶律德光的大臣,敢冒“汉奸”之名使契丹改变了夷灭汉人的初衷,救了无数百姓。“阴性人”反战分子因此赢得了不少群众,还组织了“阴性人”民团和城北“阴性人”自卫军发生冲突,“阴性人”自卫军骂夫子庙“阴性人”民团是“金奸”,有辱金陵市格,夫子庙“阴性人”民团回骂“阴性人”自卫军是极端分子,导致大量城北“阴性人”平民和他们一起陪葬。我去金大找老顾,我的电脑出现了“快乐”病毒。每当我用电脑写作时,屏幕上就会出现许多裸体的女孩子,头带花环,手牵手围着一柱石像起舞。老顾说目前整个金陵城的电脑网络都被“欢乐”病毒控制着,市府、机关、工厂、商场、写字楼等等地方都洋溢着欢笑的气氛。和平世界的男人们都围着电脑品头论足,女人们红着脸偷偷踮着脚从男人的肩头、缝隙中瞥着屏幕,也有一些空闲的人总是快乐不起来,因为他们暗自担心着“阴性人”的爱侣在战火中抵抗、逃亡、或瞬间失踪却被他们的同伴称之为牺牲。

   我路过新街口的时候,看到一些“阴性人”自卫军战士奔跑着,几个可能是下课的“阳性人”小孩子跟着后面追嘻。听茜茜讲,抵抗很快就要转入地下。敌人太强大了,他们最近使用了一种次声波武器,仅仅几赫兹就使得附近的“阴性人”恶心、呕吐并失去平衡和方向感,同“阴性人”跨越金陵地区边界的感觉差不多,自卫军根本没有抵抗能力。敌人还未使用重武器就可以奴役这个城市了。我安慰茜茜说到那时候会有敌后武工队,像祖先那样,敌人都不敢在大街上行走。新街口广场街心曾经立着象征着苏锡常的三把钥匙雕塑,现在立着的据说是旧社会曾立在那儿的孙先生塑像,只是现在广场四周多了一圈箍子般的天桥,余强曾不怀好意地说孙先生可是象征着民主噢。这时我避开一片水洼走上路基,坑坑洼洼的人行道一直延伸到金陵饭店的门前才变得工整平坦。偶尔几个外国人进进出出,那些暴露在阳光里的金发格外刺眼,不知道他们怎能感受到这里两类人的境地而使我市的特色一跃成为世界旅游冒险的中心。“敌人来啦!”我听见某个“阴性人”姑娘尖锐的嗓音,许多行人转身注意到她。很明显,此地几乎没有“阴性人”平民出没了,这姑娘显然感到无助。一个外国人的摄像机对准了她。没有一只鸟从她的上空飞过,能使她产生一丝生机的情绪,也没有笑声或者安慰声。“阳性人”们无能为力,仿佛她那美丽的脸颊、玉颈、胸脯、双臂和双腿正散发出某种导致沉默和关注的一种悲凉的体味。她双臂抱住自己蹲了下去并把头埋在臂肘里,尽管她圆润而性感的肩膀看上去很健美,可以想象怎样在情人的怀抱中扭动,但是它们在抽搐,她在哭泣,瞬间她消失了。“阳性人”的常识告诉自己,这姑娘被敌人杀害了,尸体留在了另一个纯粹的空间,这个世界只能留下“阳性人”的尸体。也许她的情人早已战死,我想她的情人一定不是“阳性人”。我是绝对不会让茜茜独自一人走在他们的战火中,去遭受同情怜悯而又无助的目光。我回到家中,一把抓住茜茜弱小柔软的身躯,揽在怀里。茜茜被勒痛了,挣开我,“你怎么啦?”

   竖日,我走进办公室,科长憨厚地冲我笑笑。没什么事,他们在打牌。总经理出差了,我们单位就是这样。没人要报销单据,也没账务要登,我想待一会儿就约余强去金大“来吧来吧”咖啡厅坐坐,顺便打听他弟弟余刚夫妇的下落。我的单位地处山西路广场的蓝玻大厦,敌占区。我真想看见一、两个敌人,俘虏他们送给茜茜,这样也可以让她减少对敌人的恐惧。可是敌人对我来说就像空气一般,也许更糟。空气尚能以风而存在,敌人哪怕就像乌贝托.波菊尼笔下《灵魂的状态:那些留下的》里的游魂也好。从电梯下来,进入大厦富丽堂皇的大厅,也许敌人就在沙发上休息。敌人默默地吸着雪茄,僵硬的五官表现出那种排斥个性的意志。敌人从哪里来?邻国?外星?还是我们相互敌视的内心?街道空寂,因为少了一半的人口,就连余刚这样的“阳性人”也陪同妻子失踪了。广场上仍然悬挂着几个广告气球和市政府关于整洁市容的口号气球,梧桐果散开的毛絮沉积在路边,也许这里仍然是尚未清理的屠场或战场。我可以想象到地上“阴性人”自卫军和平民的尸体散发着焦臭,中央花圃被践踏了,四周烟火弥漫;对面楼房发黑的窗口空洞得像个屈辱的巨奴被买主扳开的鼻孔;安全岛和分车道栅栏扭曲得就像波普雕塑;一些自行车散架的轮子像被孩子玩厌后丢弃的铁箍子;从花圃炸出的花瓣和梧桐的毛絮一同被风扬起,旋转,落在某个“阴性人”少女尸身洁白的小腿上,粘附在未干的血迹上,使得色彩斑斓,忧伤的阳光不得不使这些光彩暗淡下来。我听着自己的脚步声,穿越了广场。

    走进“来吧来吧”咖啡厅,看见悬挂的电视里正播放着郑钧的MTV《回到拉萨》。几个不同肤色的留学生默默地喝着啤酒,我注意到墙上钉着的一件印有“金陵大学”字样的T恤衫上落满了灰尘。余强早已坐在一角喝茶,对面的一位金发女郎正心不在焉地看书。到底是白种人,还能坚持坐在余强的眼皮底下捧着书。没等我走近,一个日本姑娘从我的腋下钻到前面向服务小姐打听有没有空气清洁剂卖,我停留着被迫抬起的胳膊联想到童年一种“炒筋斗”的游戏,日本姑娘用生涩的汉语说声“对不起”,又从我的胳膊下钻回去,消失在身后。

     “这一带已经没有‘阴性人’出没了。余强为我叫了一杯茶,“我也不知道余刚的下落,他们夫妻俩失踪前余刚一直在写一篇关于’阴性人’的日记体小说,好像叫《沦陷的城市》。”

     “我上次去他们家,他的电脑里系统程序没了,不能启动,否则也可以找点线索。”

     余强说:“我正好从老顾那儿借了张启动盘,我们去他那儿试试软盘启动?”

    我们说走就走。走进江苏路10号,我们来到余刚的电脑前。余强插入了启动盘,开机,成功了。进入老版的wps:

1992年7月1日

      晨曦越来越不安了。我知道她故作镇静是不想我被她的情绪影响,她知道我的小说已经进入了高潮阶段。不过我经常听到东西打碎或掉在地上的声音。下午,一小队“阴性人”自卫军来到我们家。他们带来的一个重伤员终于使晨曦彻底崩溃了。这个伤员就是她的弟弟。我不太喜欢这个小舅子。他是一个极端分子。作为鼓楼区“阴性人”自卫军首领,他在敌人强大的兵力前仍坚持正规战,他是个疯子,他反对“阴性人”士兵甚至平民撤退,从萨家湾到山西路挤满了“阴性人”的灵魂,可是晨曦很爱这个弟弟。一个自卫军告诉我敌人离此地只有700米了,很快就坚持不住了。我虽然无事,但我不会离开晨曦。我决定陪她一起撤退,小说只能写到此了,我正准备破坏引导系统,晨曦的哭声告诉我的小舅子已经死了……

    我们知道了余刚的下落,他们一定去了城南某处,他们没事就好。余刚一直生活在自己的小说中,他已经开始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构思。“阴性人”的妻子给他提供了一个向往的绝妙幻境。他一边写作,一边投身于“阴性人”的生活。我和余强谈到凡高曾经执着地在贫困的矿区传教,就会联想到余刚在“阴性人”中间。我们回忆起他和晨曦第一次相亲,他极度兴奋地夸夸其谈,并如饥似渴地收集着“阴性人”的素材,根本不顾晨曦的感受。我们知道他在不感兴趣的人中间永远是一个沉默者。可是晨曦不知道这些,她就像茜茜一样需要一个“阳性人”帮她摆脱“阴性人”的恶梦,她们需要一个乌托邦和一个男人的怀抱,结果晨曦礼貌地离开并请“媒人”茜茜回绝了他。这时才清醒的余刚以一份份炙热的情书逐渐地温暖了晨曦那颗已经结冰而又不失浪漫的心。他们终于打破了两个世界的界限,双双走进共同的乌托邦。

    整个夏天一直没有余刚夫妇的消息。茜茜告诉我,敌人几乎已经占领了整个城市,“阴性人”自卫军被歼灭大半,剩下的全部转入地下,一个由夫子庙“阴性人”民团组成的傀儡政权和敌人军事武装控制着市区。人们在肉体和精神的“火炉”里度过了一个浑浑噩噩的热天,除了偶尔有一些自卫军地下抵抗战士被捕、被杀的新闻,一切都很沉闷,好在像茜茜这种“阴性人”平民不再有生命之忧,这被占领的城市毕竟不是我们“阳性人”的耻辱,只是战后的夏日旅游业一落千丈。

     谁都知道这个城市是一个夏天热死、冬天冻死的城市。由于家里电表没有增容,无法安装空调,整个夏天我都躲在有中央空调的蓝玻大厦里。我成了值班者,其他同事大部分时间都开遛了,干私活、炒股票、打麻将,他们总有做不完的事。科长是一个股迷,出纳是一个麻将迷,在他俩的讨好下我常常是总帐会计兼出纳和复核。作为一个书迷,坐班并不是一件难事,我经常独守在办公室,一天偶尔处理一、两件帐务或报销,也可能整日无人打扰我。我的兴趣在研究中国古代玄学及隐晦诗词和西方现代派玄学诗构思的比较和联系,职业对我来说一直是或仅仅是一种谋生手段。何尝想到我对会计工作的轻视却带给我灭顶之灾。金陵新成立了一家期货公司很快在某位领导的关注下发展壮大,很快一位姓王的经纪人来到我们公司,自称是某领导的二公子,在与总经理私下会晤之后,我被叫去。总经理指示我从外汇户转500万美金给期货公司开个户,由王经纪全权操作。老总叫办,我没有犹豫独自代出纳开了支票,拿了科长的印鉴一并办了。一日王经纪请我去期货公司一趟,我来到了新街口这家装璜富丽的公司。那里人流不断,进入大厅一排排电脑前着装一致的经纪几乎都格外年轻,据说开业一个月开户操作总金额达亿元美金,我公司只是个中小户。王经纪拿出一张开户单和委托书让我填好并签上名就说行了,我问他不用单位盖章吗,这是我们为方便客户简便了手续,我也就没说什么,拿上王经纪赠送的一块进口表纪念品便离开了。回到家找不到茜茜,邻居老王的太太也是“阴性人”,他告诉我“阴性人”傀儡政府通知所有“阴性人”去观礼敌人的阅兵式,因为他们已经拿下了江宁等地,金陵地区全部沦陷了,敌人像过河的卒子在市区横行霸道,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去占领其他城市,出了金陵地区就好像再也没有什么“阴性人”“阳性人”之分,仿佛众神在和金陵过不去。茜茜和老王的太太都化了丑妆,免得被敌人看中,遭受凌辱什么的。有时候真心埋怨革命政权永固的“阳性人”金陵政府怎么不利用利用发达的科技进入“阴性人”的世界,去解放受苦受难的“阴性人”同胞,可是“阳性人”政府已经掩耳盗铃地公告:所谓“阴性人”世界是海内外敌对分子杜撰出来,企图搅乱金陵作为国际化大都市的经济文化秩序而制造的现代迷信,金陵从来没来过什么敌人,要求市民加强学习,破除迷信,以科学的态度安然处之。但是大家都知道“阴性人”战争期间“阳性人”金陵政府并没有限制媒体对战争的炒作,因为金陵吸引了大量世界各地和国内猎奇的游客,金陵大小宾馆饭店爆满,价格离谱,旅游系统特赚了一笔,历年亏损的二轻和纺织行业因制作“阴性人”纪念品和文化衫等旅游产品纷纷扭亏为盈,大批下岗工人重新上岗,战争挽救了“阳性人”的金陵,战争一结束,游客退潮,政治又高于经济了,稳定压倒一切,讲政治的“阳性人”金陵政府因一篇公告得到了中央政府的高度表扬。

    我来到夫子庙广场,阅兵式据说在那里进行,那里熙熙攘攘的“阴性人”神情呆滞,完全不理会“阳性人”警察紧张的目光,我和那些“阳性人”警察一样根本看不到敌人战士豪迈的方队,我从那些“阴性人”的表情变化中感受到无奈、自卑和屈服,而这些可悲的“亡市奴”们在洗过脑的“阳性人”警察眼中是一群非法集会,有可能是在海内外敌对分子的鼓惑下兴起骚乱的暴民。这时庙前牌坊下一个熟悉的身影印入我的眼帘:余刚!我正准备挤过去,被人拉住,一个邋遢的中年妇女,似曾相识......天哪是茜茜,旁边的我也认出是邻居王太太。你们真会化妆,我差点都没认出。我看见余刚了。我手指过去。不可能。茜茜说。那儿都是“阴性人”的政府官员,余刚怎么会在那里?是啊,我再看去,已看不见余刚的影子,如果真是他,晨曦应该就在附近。我们谁也没找到。作为“阳性人”的余刚如果在“阴性人”政府官员之中,那么一定是为了晨曦。他一定答应替“阴性人”写一些宣传文稿,在他撰稿的“阳性人”小报上宣扬“阴性人”终于走向和平什么的,这些一直被“阳性人”官方媒体否认的存在,一直是“阳性人”民众和游客最喜欢饭后茶余的内容,小报一直有着市场。一个殖民的“阴性人”城市诞生了。作为“阳性人”的我看不见殖民者和他们的军队,我们只能从我们身边的“阴性人”了解他们的存在和强大。我知道有很多像余刚这样的“阳性人”会参与到这个殖民生活中,包括我。我也必须为茜茜寻找一个稳定安全的“阴性人”被殖民的角色,但我没有余刚的笔杆子,我只是一个会计。

    可是命运之神给了我一个正常想象力无法想象的结果。故事离奇地发生了,1993年3月金陵那个首家期货公司客户发生了大面积亏损,在日本东京期货交易市场做红豆交易的客户更是血本无归,调查结果期货公司根本没有将交易指令传到国际交易所执行,而在严重违规,私下对冲,大肆侵吞客户资金。国际期货给可怜的金陵初学者们一次血的教训,我们公司投入的500万美金打水漂了。作为国有企业,很快就被上级监察部门发现,立案调查。我被捕了。因为公司总经理没有签字,是我亲自越权办理,并挪用了科长复核的印章,他们都否认了与他们有关。尽管很荒谬,可是他们做的天衣无缝,甚至期货公司的王经纪也和他们串通,说是我一手经办开户和转入资金。一个严打期间让人无力的背锅侠,我这个天天坐班顶岗的好年轻,成了金陵各大媒体的出名人物,“某某因为未经批准私自挪用公款开立期货账户私炒期货,收受期货公司高额进口手表贿赂,造成国有资产重大损失,被判处死刑。”可怜我这个外行并不知道那块手表的价值,当警察从我家里抽屉搜出来的时候,包装都没拆封。我是一个从不戴手表的表盲,当法庭宣读这块受贿卡地亚手表价值的时候把我的下巴都惊掉下来。我一个九十年代金陵年轻人,下班就和一群穷困文艺男女厮混的家伙怎么知道还有一种瑞士手表和上海手表是有天翻地覆的差别。

    我死的不冤,当枪声响过,又一出荒诞剧产生了。我觉得我是灵魂脱离了肉体,四周都是军人,不是我熟悉的制服,有点像纳粹风格。其中一个军官上前拉住我的手说,“欢迎来到“阴性人”殖民世界,作为一个新出生的统治阶级,所有金陵的“阴性人”将是你和我们一起奴役的存在,你的妻子“阴性人”茜茜,将是我们殖民者的代言人之一……”也就是说我再也不用替茜茜的未来担心了?!我开始期待着“阴性人”晨曦替我向再也见不到的老友余刚表达一下我将对他们一家庇护的优越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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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1927-1987年美国流行艺术家。

② 亚历山大.罗德琴科:(Alexander Rodchenko)1891-1956年前苏联艺术家。

③ 乌贝托.波菊尼: (Umberto Boccioni)1882-1916年意大利画家、雕塑家。

 

 

■〔1996年5月于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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